2024年11月11日

291。一些积累的物

壹。

昨天刚读完三毛《撒哈拉的故事》。里面有一段关于撒哈拉的女人们不愿上医院生孩子的描述,我在去妇产科体检的时候深刻感受到,那种羞耻,近乎失去身体自主性与尊严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我不是非得去的时候,是一点也不想去。就像电影《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里面,Autumn躺在手术台上的局促,聚焦在角色表情上令人不适的镜头语言。我感觉躺在那里我就是一块肉。可妈妈说她就要去动手术了。和G之前的类似。我难以想象。我感觉整件事情的侵犯性我还需要时间理解。

贰。

H在这之前是一名建筑师。她很了解房屋的结构、功能,以及历史。我们之前有一次去茨厂街的时候,她一路给我讲了好多东南亚建筑物的事。和不同职业的人出门仿佛带上一双不一样的眼睛。我有的时候会好奇跟我出去的人们会不会也觉得带了一双新的眼睛呢。我和Z登山的时候会和他讲解鸟类的声音频率,如何透过声音分辨它们的体型,以及重现“森林”的形态需要的立体环绕声系统技术。我们会停下来听流动的水声,我会和他解释这种采样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也会停下来观察一只正吐蚕的毛毛虫,不断顺着蚕丝往上爬。之前看《帝王蝶的迁徙》的时候,我感受到无可比拟的震撼。蝴蝶随着大雨飘了下来,像树叶一样栖息在树上,像是秋天的叶,随后一片一片飞走。而树像是从冬眠中苏醒,随着羽翼的脱落,慢慢蜕变成绿色,像是枯掉的部分再次被灌满生命,迎接春天。那是千言万语交织在嘴边却无法幻化成形的。让表达的字眼瞬间丧失魅力。一种直达生命尽头的美。

叁。

2019年,冰岛的科学家为死去的奥乔屈尔冰川立了一个碑,纪念消失的第一座冰川,且逐渐接受了国境内剩余的冰川将在接下来的两百年内极速消亡这个事实。我不久前得知,在瓦特纳冰原,公众可以拨打一个号码,接通之后可以实时收听水下的麦克风所收录的冰川融化的声音。我觉得这件事浪漫又悲伤。难怪D之前说,有机会去冰岛旅行要趁早。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上次说类似的话已经是2011年各媒体上疯狂转载玛雅末日寓言时候的事了。后来我们真的去了马尔代夫。

肆。

C又回到了南安。每天和学术圈的人打交道,走着一条我目前没能走上的路。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心生羡慕,却也明白路是越走越窄的。仿若窄门。

伍。

最近在练习拉丁文的发音。在学习一门新的语言的时候,总是有种获悉新的灵魂的感受。

2024年10月26日

290。到过的地方,与之相关的细枝末节

壹。

在整理文件夹的时候发现从18年开始做过的一些旅行行程计划从云端上消失了。这是属于数码时代的困扰。关于旅行,我甚少写下来,尤其在这里。游记什么的,也只是曾有过把它们制成手帐的设想。基于这件事情没办法从一而终,所以从未开始。反倒是Z最近有了这想法,并处于实践的过程中。事实上用文字即刻记录比较多的是百分之八十在那个当下意识到会被遗忘,但珍贵的日常与感受。相较于这些,旅行总是无可避免的令人深刻。从经验上来说,是那种在记忆宫殿里不需要特别寻觅,也时不时会出现、并被无意识地输送至神经元突触的图块。我从来不觉得提取这些片段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因此总是倾向于在旅行的当下注重体验,放大感官,不去烦恼怎么组织这些外界刺激。大多数时候旅程的记忆都是以照片的形式被保存下来。鉴于我本身也不是一个爱拍照的人,所以很多时候这些记录都称不上完整,比如我总是落下的、有关于地点的信息。自从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可靠以后,我觉得这方面有必要加深输出的频率,与细节。

贰。

18年末我刚认识Z,我们一群人一起去了波兰,十几个人住在大概这辈子都买不起的别墅里,夜晚风雪交加,第二天早上院子里的雪厚得可以堆好几个雪人。事实上也那样做了。令靴子深陷其中,怎么走也弄不脏的白皑皑的雪是我在那冬季以后再也没见到过的。那年冬天很冷。在外一整天都是均温零下六度的天气。滑雪、摔倒、重复,最后在小腿处留下大片的淤青。膝盖附近由摩擦感染产生了疤痕,好几年才消失。多亏在亚马逊买的滑雪专用裤,才没着凉。还有Z送的围巾。那双及膝袜没什么作用就是了。在一棵圣诞树下,看着荒无人烟的街道,它就那样孤零零的伫立着。和Z的冷战起因于一颗葡萄。波兰除了兔肉,还有漂亮的女人。夜晚的时候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整个别墅那么大,暖气却还是那么温暖,简直难以想象需要多少煤气支撑。那时候还在一起的人,后来分开了;那时候还没在一起的人,后来走在了一起。

叁。

看过《安妮日记》,也看过《穿条纹睡衣的男孩》,对于后者最后一幕印象颇深。我是在那部电影之后喜欢上Asa Butterfield的,一直到《性自习室》第三季我都有在关注。去奥斯维辛的那天阴郁。天色介于冬日的沉闷与阴天之间。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是源于高中课本里收录的一篇名为《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的文章。无法称作是床的地方。地下牢房里只有一扇窗。人像货物一样一件一件被塞进柜子里。一整个空间被乌黑的头发塞满,像是被染黑的稻草。还有孩子们的鞋。我再次见到那些鞋是在布达佩斯的多瑙河岸边。

肆。

德国人特别拘谨,过去的历史无时无刻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像是一种战后在民族记忆耕织的后遗症。柏林每一处角落都是坦荡的。冷战时期的墙上留下很多涂鸦,或是堪称行为艺术的笔触,还有很多只能在肉眼靠近时看见的,配合温度、湿气、和嗅觉产生的某种对于历史的接触。我很喜欢德国的啤酒,Z喝得东歪西倒靠着我肩膀越过斑马线的时候,我还在思考下一次能喝到这样的啤酒会是什么时候。那之后是某人的打呼声。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伍。

我听说科隆的圣诞集市很壮观,虽然从未有机会去一次。每到冬天那个时候,我渴望的是一杯暖呼呼的mulled wine,喝起来就像加热后的sangria,回味无穷。后来在英国的每个冬天,我都会去M&S买圣诞限定的mulled wine,带回家和切片的橙子与葡萄柚一起煮开来,偶尔自己喝,或是用来招待朋友,甚至会囤起来,留着几瓶到夏天,待妈妈来的时候,让她品尝。

陆。

我从未想过在夏天旅行,去意大利那次是第一次的主动,只因为太想知道少年艾利欧在罗马经历的夏天是什么感受,那是文字和电影无法告诉你的。夏天的罗马热得骇人,没有一间店置有电风扇,走在路上无时无刻像是泡在桑拿房里。我本是个很难享受夏天的人,但是罗马的夏天特别的是,你并不会因为热而流汗。因为湿气很低。这是一个在热带雨林气候长大的我很难想象的事情,直到亲身经历。意大利人似乎很享受被烤的感觉。他们身上有种对于热的包容与松弛感,仿佛这是他们身份的一部分。我和G泡在冷水浴里,每天都要到楼下买一杯「Greenway」——由西芹、黄瓜、青苹果、柠檬榨成的果汁——才能续命。所以自从发现Boost卖的「Lean & Green 」饮料配方与它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以后,我便称此饮料为「罗马的夏天」。除了热度的冲击以外,意大利让人魂牵梦萦的是人行道上交通灯的提示音。每次经过都像是一种音阶练习。「哆-嗖-哆」。「哆-嗖-哆」。

今天就先写到这。

2024年10月25日

289。不是故意在深夜发文

壹。

Y私信我几天了,她不经常这样找我,于是在她又一次问起什么时候有时间和她视频通话的时候,许久不用的直觉一激灵地褪去了钝感。而事实是,在Y的事情上,我总是莫名其妙的,从未出错。老实说我到现在依然无法想象Y有了自己生命以外的生命。整件事情听起来比任何拉美作品还要魔幻。正是那一个瞬间,让我觉得自己在十五岁以后的一个十年,又来到了一个划分界限的阶段。或许这当中J也有点功劳在。

贰。

爷爷还在的时候,总是会骑着摩托车往家里送报纸,在他行动还方便的时候。每天好像就借着送报纸的缘由准点出现在家前。有的时候刚从芭里回来,有的时候是准备去的路上。我记不得上次翻开报纸是什么时候,但应该是在家里的客厅。地砖专有的冰冷的触感还有总是粘在指尖上不宜洗掉的墨水味是我对于翻阅报纸的全部记忆。那之后已经好多年没怎么关注新闻了,偶尔会在推特刷到,那也就是全部了。我到现在都不认为知晓新闻会让生活变得不同,也不确定这样会不会让我变得冷漠。

叁。

那是冬天的某一天。天色四点多就暗了。课堂结束以后,包括我在内的几名学生在教授的带领下,一帮人一起搭巴士去市中心,以学生优惠票的价位买到了位置还不错的入场劵。当时只有我们几张年轻的面孔。歌剧院里大部分是乐龄人士。那是人生中无法再次经历的时间旅行。就在蝴蝶夫人登场的一瞬间;灯一暗下来,时间像是被借走了,暂时长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可以那么短又那么漫长。在她消耗的等待中,度秒如年。消瘦的,又何止她的心。

肆。

我想起利明顿的那个下午,雨犹豫着要不要下的天气,我们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快要接近港口的地方,阳光从地平线的海面浮了上来,一群海鸥排成V字队形,嬉戏般地低空来回掠过水面,像一幅画,又像电影中永远不会聚焦在拍摄;一笔带过的场景。低像素的手机镜头无法还原我眼中的世界。那一瞬在我眼睛里构成的,是一种罕见的完美构图。我只能在再次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用文字记下。

伍。

我有的时候会记得梦,尽管多数时候都不记得,尤其噩梦。醒来的时候只会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对于做梦与否的感知。最近总是做梦。不总是好的。那天我梦到了自己坐着巴士从南安普顿市区坐到最终站。那是我在当志愿者的时候去录音棚与路易他们的乐团进行录制的一天。也是我人生中最能感受到乐队归属感的瞬间。那个午后很温暖。忘了是谁在结束的时候,抽了一支烟,然后目送我搭上巴士离开。我望着对方的侧颜很久,直到淡出视野。那是我第一次与他对话。也是最后一次。